重要的任務
薩迪德知道,隔壁房間男人們的談話,他是不准偷聽的。他也知道,不能從那扇老舊木門下方的裂縫中偷看。可是,裡面那些人一定是在談論有關他的事,不然的話,老師怎麼會邀請他一起過來村長的家?
他的老師馬哈默.賈法利並沒有將今天要討論的事透露給薩迪德知道。他只說:「今天下午四點,請到奧可巴.汗家。他和村民代表會的成員今天要開會,我必須跟他們談一談,可能需要你也一起來。」
薩迪德心想,也許老師是要推薦他爭取特殊榮譽獎。這並不難想像,一點都不難。也許,村裡的長老們會給他一筆獎學金,讓他去喀布爾最好、最新的學校就讀。這樣他就可以每天穿著藍色長褲和乾淨的白襯衫去上學,他也會有一臺電腦,而且,未來可能成為阿富汗的領導人之一。他父母親一定會很感到很驕傲。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,而薩迪德知道自己非常渴望得到這個機會。
從門板的裂縫看進去,有七個男人圍坐在一張矮桌旁的墊子上,正慢慢的喝著茶。他們頭頂上有一盞燈,天花板上有兩條電線連接著屋外的發電機。馬哈默老師正在跟奧可巴.汗講話,但是老師背對著門,薩迪德聽不見他在說什麼。
等老師說完,換成哈山.賈紀開口了。薩迪德認識這個人,他每週至少會光顧一次薩迪德的父親在村莊市場裡開的店。有時候他會停留得久一點,說說他在阿蘇戰爭中當游擊戰士的往事,那是一場阿富汗反抗蘇聯統治的戰爭。他曾經給薩迪德看過他那隻被蘇聯製手榴彈炸掉兩根手指頭的右手。現在,這個男人一邊講話,一邊用那隻少掉兩根指頭的手撫摸著下巴。
「我是個單純的人,」哈山說,「我絕對不會去阻礙進步的。可是,『傳統』保護著我們,也保護著我們的孩子。我認為,這位老師請求我們答應的事,是不適當的。」
這個男人說完,把眼睛轉向馬哈默。老師看了看圍坐成一圈的人,清清喉嚨,比剛才更用力的說著。這一回他說的每一個字,薩迪德都聽得清清楚楚。「我相信哈山剛剛所說的『傳統』。」
老師說了一句就停下來,薩迪德看到他把一個綠色信封舉高,信封上貼著三張郵票,每一張上面都印著一面小小的美國國旗,信封正面還貼了兩張粉紅色蝴蝶貼紙。
老師說:「但是『傳統』教導我們要好客有禮。所以,我們村子裡一定要有個學生來回這封美國女孩寫的信。我認為,最能顯現我們好客的方式,就是推派我們村裡最優秀、英語最流利的學生來回信。這個學生就是薩迪德.巴葉。」
一陣失望帶來的痛苦貫穿薩迪德全身。他的名字剛剛被提及,傳入潘傑希爾省某些最重要人物的耳朵裡,是為了什麼事呢?他是被推薦去爭取榮譽嗎?不是,竟然只是要他寫一封信,而且還是寫給一個女孩。
哈山又摸摸下巴。他搖搖頭,說:「這是一個美國女孩寫來的信。男孩跟女孩可以用這種方式互通訊息嗎?不行。找一個女孩來回信吧,女孩比較適當。」
薩迪德在門外點點頭,喃喃的說:「就是說嘛!」
老師又發言了。「當然,哈山提的方式是最好的。可是,寄到美國的信就代表著我們巴罕蘭村,甚至代表著我們的國家。我們能接受次等的寫作、次等的拼音、次等的文法嗎?我認識薩迪德.巴葉,您們可能也認識這個孩子,他是小麥商人札基爾的兒子,他是個好孩子,他的寫作能力足以代表我們,他寫的信也可以代表我們阿富汗所有的孩子。而且我很確定,這件事不會帶來任何傷害的,我很確定的是……」
村長奧可巴.汗舉起一隻手,馬哈默老師立刻住嘴。
村長說:「你告訴薩迪德這封信的事了嗎?」
「沒有,」老師說,「我來向各位請示。」
奧可巴點點頭,「很好,先請示是對的。」村長環顧著圍坐的人,「我同意由村子裡最傑出的學生來回信,我同意由學校裡的女孩來寫信是最恰當的。」奧可巴轉頭問老師說:「薩迪德不是有個妹妹嗎?」
「是的,」馬哈默說,「叫做雅米拉,小他兩歲左右。」
村長微笑了。「那很好。由雅米拉回信給這個美國女孩,而我們村子裡最傑出的學生必須指導她、協助她,一定要把這封信寫得很好。但是,署名的人必須是個女孩,這樣,一切就都妥當了。還有,我們村裡的老師也要保證這件事不會讓我們蒙羞。」他看著馬哈默的臉,說:「你能保證嗎?」
馬哈默點點頭,「我保證。」
「那麼就這樣決定了。」奧可巴.汗說,「現在,我們來繼續喝茶吧。」
十五分鐘之後,老師來到入口大廳,看到薩迪德坐在木頭長椅上,旁邊還坐著兩個男人。這兩人才剛到,有事要向長老們報告。薩迪德站起來,跟著老師走到走廊,出了門,穿過磚牆圍成的院子,接著穿過面向大馬路的鐵門。
他們站在馬路邊,馬哈默微笑著說:「薩迪德,謝謝你來。可是後來不需要麻煩你進來了。我知道你現在必須趕快去工作。明天早上,我想在你上學之前跟你談一談。我需要請你幫忙一件很重要的任務。」
薩迪德點點頭,臉上裝出不解的表情。
「那麼,」馬哈默說:「晚安。」
老師微微的鞠躬之後,便右轉往學校的方向走,回家去了。馬哈默老師不只在學校教書,他也住在學校圍牆邊的一棟房子裡。
薩迪德轉往另一個方向,向市場走去。他每天下課後要去幫父親照顧店面。現在離店舖打烊至少還有一個小時。
他沿著大馬路走,前面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,騎著一隻瘦巴巴的驢子。他心裡想著剛剛聽到的事:他並沒有得到什麼榮譽獎,但是聽到奧可巴.汗親口說出他是「我們村子裡最傑出的學生」,這樣就夠了。
薩迪德也想著明天的事。明天,當老師請他協助雅米拉時,他要表現出驚訝的樣子,就像剛剛他裝出來的那樣。
不過薩迪德真正覺得奇怪的是,為什麼回信給那個美國女孩會是一件「重要的任務」?
這件事,還真是沒什麼道理。
—— 摘自《我的阿富汗筆友》第一章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