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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非比尋常的一天》

   導讀   

摘自【非比尋常的一天】解說/文藝評論家,北上次郎

在平安壽子的小說世界中,主人翁都是沒用的男人。脫離社會常識,沒有生活目標,嘴巴上很滑溜,光說不會做,卻徐徐療癒了女主角的心靈。

「就照你愛的方式過活,就好啦。」可以說是貫穿平安壽子作品的中心概念。我想不通為什麼她沒得過直木賞或山周賞等獎項。她得任何文學獎都不令我訝異。她的創作主題,在處女作《非比尋常的一天》中,就已經看得出端倪了。在往後的創作中,她甚至以巧妙的說服力,讓讀者認同了一般來說會覺得無法接受的角色,接受他們有點異於尋常的生活態度。

另外,對女性友情的重視(比起依賴男人,女性朋友的支持更值得依靠),也在這一部處女作中讀得到。

短短幾行便能將人物描寫得讓人彷彿見過般鮮活,平安壽子的功力簡直可說是天才。而且不管是主角或者是只登場數次的配角,造型或言行都十分鮮明。善加處理細部也是這位作者的特色。

專訪平安壽子

文 / 于前

◆「生菜沙拉性格」的小說家

平安壽子不屬於美女型作家。她的打扮乍一看來十分樸素,細細打量後會發現全是好質地有品味的精心選擇。小說家奧田英朗在讀過她的作品後,作出了絕妙的評價,「她是生菜沙拉的性格」。

平安壽子的小說,以鮮活描寫現代日本人的情愛觀、五花八門的日常場景而得到讀者認可。她擅長於敏銳觀察,把現實生活中的風趣故事用輕快的筆觸點到為止,就像在風和日麗的下午與知心朋友一邊品茶,一邊訴說自己的情感生活。小說通過簡潔的對話和細膩的心理描寫,真實地袒露內心世界,感染讀者的情緒。爽快的文字與幽默感形成了平安小說的整體風格。

《愛的保存法》有一篇〈爸爸的寶貝兒子〉,講述了男主人公丈彥突然接到女友準備取消婚約的電話。故事一開始就直截了當切入主題,丈彥的父親成為問題的導火索。這位老爸不僅長得帥,還十分有女人緣,雖然沒有固定的職業,婚姻生活中見異思遷,但是我行我素活得快樂。丈彥的母親病逝後不滿三個月,老爸就如沐春風般領來一位「新的女主人」。丈彥對老爸的所作所為嗤之以鼻,暗自發誓要做一個與老爸有別的負責好男人。可是有一天丈彥不得不把將要結婚的女朋友介紹給老爸,意想不到的問題終於發生。女友被這位「老爸」吸引,提出要和丈彥分手。丈彥該如何是好!小說繼續展開。

在最關鍵的時候,還是老爸「赤誠相見」,親自點授寶貝兒子對付女人的高招:

「男人絕對不要向女人提供任何意見,因為女人根本就不需要男人的意見。要是女人來商量事情或者吐苦水,男人只要溫柔地抱住她說:好,好,照妳想的去做就好了。一定要這麼說。這樣的男人才算功夫到家。」

大多數女性讀到此處,不禁黯然浮出一抹微笑。

對於自己吃軟飯的生活方式,老爸在與兒子的交談中是這般認真解釋的:「是媽媽對我撒嬌的呦!你大概以為是我吃定媽媽吧?我畢竟是個男人,對我來說,被世人瞧不起的生活方式還是有點不自在。但是像媽媽那種熱衷於工作的女強人,如果配上精力充沛型的男人,你猜怎樣?二個人之間就會開始出現競爭。這麼一來,組織家庭就沒意義了。」

幾句對白,語氣淡淡,卻把一個父親的形象勾勒得活靈活現,滋味十足。難怪平安壽子的小說受到讀者,特別是女性讀者的青睞。

◆來自安.泰勒的啟發

平安壽子一九五三年出生於日本廣島縣廣島市,畢業於廣島女學院高等學校。曾經在廣告公司、電影院工作,後來成為自由撰稿人。四十六歲才開始寫小說,兩年後發表首部作品〈非比尋常的一天〉,一九九九年該作品獲得「ALL讀物新人獎」。幾年來她創作豐厚,至今已出版了十三冊單行本作品。

二○○六年起,平安壽子的耕耘開始在其他領域陸續收穫了。例如南韓導演李潤基將《非比尋常的一天》中的〈即興家庭〉改拍電影,陸續獲邀在舊金山影展、柏林影展新電影論壇、香港電影節、新加坡電影節放映;富士電視台也在二○○七年春季改編她的作品,出飾女主角的是目前當紅的搞笑女星青木沙也加。今年起,《愛的保存法》《非比尋常的一天》等小說,將由台灣遠流介紹給華文讀者。在接受特別專訪時,她謙虛地坦言:「我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的作品能在臺灣出版。有人讀我寫的小說,就是我的榮幸。」

平安壽子一直頗為低調,短短六年時間獲得如此成績,她認為是在東京二十多年的工作經歷與摸爬滾打奠定的良好根基。創作上,她欣賞日本作家田邊聖子清爽幽默的筆鋒,最尊敬美國當代女作家安.泰勒(Anne Tyler, 1941∼)。她為自己起的筆名「平 安壽子」(Taira Asuko),就借用了安·泰勒的日文譯音。

從平安壽子對自己作品的定位和故事的塑造上,都可以看到安.泰勒的影響。安.泰勒小說中的角色都是能夠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原型的普通人;不在結束時講述如何解決了問題,而是留下彷徨和想像空間。平安壽子也追求類似的效果。在她創作的小說裡,沒有一篇告訴讀者主人公最後做出了何種選擇。即便答案是肯定的,她也是以旁觀者的視線描寫,留下充分的餘地供讀者咀嚼體會。

但是為了讓讀者掩卷時留下輕鬆愉悅的心情,她會在結尾處抹下一筆難以名狀的明快色調。

◆「我從不靠空想編織故事」

她認真地告訴筆者:「我的小說不是靠空想編織出來的,所有登場人物都是自己的所見所聞。」小說中登場的女性人物是否有著作者的影子,代言作者的自我認知和她對婚姻及家庭生活的追求嚮往呢?平安壽子毫不掩飾地承認:「我小說裡的每個登場人物,幾乎都有屬於我自己的某個部分。不過我從來不想通過對人物的描寫來傳達某種思想或理念。我不喜歡刻意讓讀者理解我筆下的人物。讀者的感受,無論是正或反,我都可以接受。」

平安壽子喜歡瞭解他人的生活空間,一直堅持獨自行走,以發掘生活中的真實故事。例如在咖啡店或電影院,和朋友聊天固然愜意,但自己的話語會掩蓋周圍的雜音,而正是在這些雜音中,隱含著無數人間原初的故事和活生生的素材。她喜歡去咖啡店「竊聽」他人第一手的對話,積累創作所需的一點一滴。

從周遭蒐集來靈感,使得平安壽子的小說中從未出現魔幻般的愛情故事。她只是笑著闡述一個個赤裸裸的現實,生活就是如此,需要以平和的心態去面對。

平安壽子還表示,自己總是有一種服務他人的心態,如果接受雜誌社約稿時見到年輕的女編輯,她就會把小說的主人公設定成三十多歲的年輕人。如今她覺得自己有些老了,決定把創作的視點轉到老人們的故事上。她還有一個新的創作計劃,打算描寫一群利用業餘時間學習江戶落語的女人。為了寫這部小說,她已經花費一年時間去準備了。

◆為女性讀者而寫,為缺陷男人而鳴

平安壽子說:「我寫小說的初衷就是為了服務女性讀者。如同幾個女人交頭接耳,七嘴八舌地談論家庭、婚姻、孩子的問題一樣自然。」

《非比尋常的一天》裡有這樣一段話:「我認為,男生是出於本能想追求外型姣好的女生,但那不是愛。所以異性緣越好的女生,反而越難獲得真愛。況且絕對沒有人一輩子沒被愛過,所以妳不要無謂地著急。連續劇中的戀愛,正因為現實生活中不存在,才能編成連續劇呀!」

這些通過對白講述自己愛情故事的主人公,總能夠給讀者不少啟發,以致有些書店乾脆把她的小說歸類擺放在「戀愛指南」的專櫃上。

與男人相比,她認為,女人要生育子女、要在現實中搏擊,女人才是可以忍受一切的強者。相較之下,男人更為浪漫,也更軟弱。如果女人想依靠男人,讓男人保護,這樣要求的話,男人實在太可憐了。

她說:「我從來沒遇過臨泰山壓頂能不彎腰的大男人。這個地球曾經被男性操縱,他們要忙著掌握政治、經濟,從小被灌輸『男兒當自強』的觀念,已經夠辛苦的了。」

所以她筆下的男性沒有一個是十全十美的好男人。雖不至於像某首歌所唱道的「十個男人七個傻,八個呆,九個壞」,也絕對不是女性追求嚮往的「終極目標」——頂天立地的大男人。這些男性不是所謂的強者,個性卻都散發著獨特的魅力。有道是幾分反感幾分愛,讀者在共鳴中會或自覺或不自覺地產生包容心,承認那些帶著缺陷的男人,確有其可愛與撫慰人心之處。

女性的獨立成熟以及男女平等的走向,使得這個世代的女性較以往付出更多。「好男人到底在哪裡?」成為夾在新舊之間的諸多女性關心的話題。而平安壽子通過故事,暗示人生不會按自己的想像發展;過往的設定與期待,已經到了改變的時候了。

◆新世代幽默型作家

喜歡平安壽子小說的人評價她為新世代幽默型作家。她說:「我喜歡寫那些帶有幽默感的文章,因為在自己受到挫折,覺得無奈的時候,是日本的落語(類似單口相聲)和田邊聖子的小說拯救了我。」

幽默是平安壽子面對世界的方式之一。在處女作《非比尋常的一天》的後記中,她如此描述自己:「人生的路並不容易。這個世界充滿討厭的人,而夢想和希望就像北極星一樣,只在遠處閃爍。我從七歲起就這麼認為。」可以想見,如此「早慧」的她,成長過程中面對了較常人為多的起伏,所以「不太開口,光是讀書。因為書中的世界比現實生活有趣多了」。

除了書籍以外,最大的拯救來自於搞笑節目和落語。只有在看這些節目的時候,彆扭的小女孩才會發笑,漸漸轉變成一個不怕丟臉的開朗女。長大後面對社會的殘酷、人生的挫折,小說、落語帶來慰藉,和氣味相投的朋友聚會,憑著獨斷與偏見去評論時事世態,也能暢快心懷……有趣的話題總是會讓她忘記不開心和寂寞。

於是平安壽子漸漸能寫出一些苦中摻甜的成人喜劇,讓人讀了會心一笑,又有點感同身受。

那個認真的小女孩,長大之後,在寫小說的時候依舊偶爾鑽牛角尖。每逢此時,她就會要求自己放下筆來,反復推敲。她說:「有時候換個角度去想,就會變得客觀了。一件令某人煩惱至極的事情,在他人看來,或許不過是抿抿嘴就能帶過的笑談而已。」

從小接觸的落語潛移默化,讓她培養出幽默感和組織詼諧文字的能力。她從不在寫作時刻意渲染賣弄,只是用灑脫機敏的話語,恰到好處地聚焦出對生活的肯定,面向嚴峻的人生。

◆善遇自己,也寬待他人

平安壽子在訪談中談及自己的嗜好:她喜歡芭蕾,也愛追星,甚至追到海外看演出。極少接受採訪的低調與帶著好質地的狂熱互不衝突,隱約透露出她善遇自己,也寬待他人的生活基調。

小說的標題與內容坦率地透露出她的追求和喜好,她的溫和與灑脫。或許正因為作者如此具「人間味」,聽了這許許多多的故事,讀者會找到一種感動:那些與自己有類似感受、抱著共同生活目標的人物,同等地活在書頁之間與現實當中。

身為一個個小說世界的塑造者,平安壽子從未展現出故作深沈的姿態和居高臨下的口吻。她用輕鬆但不輕佻的眼光看待世間萬象,用女性的敏感和寬容去感受並結納平凡的喜怒哀樂,藉自己的筆讚美所有生活在這世界的人,承認其存在價值,以幽默的視點看待繁雜的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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