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青蛙．少女．哲學家》

邊界處境的精神生產◎余德慧

　　「生命充滿粗糙的邊緣」是這本寓言小說的起手勢，而「生命是趟前往未知世界的不可思議旅程」是本書的背景；它朝向正在起步的年輕人發聲，特別是那些父母離異的青少女的生命悸動。

　　作者曾經是一位多少涉險的野外生活領航員，他帶著遊客穿越河谷激流，帶著少年們進行野地冒險。在他的眼裡，青少年的生命恰如面對未知的黑森林野地般的旅程；他以火肚蛙的經歷作為心靈的導航媒介而開展處女作，透過火肚蛙將生命處境帶到「邊緣地帶」。

　　所謂「邊緣地帶」，指的是生命發生改變的「那個地帶」。在「那個地帶」裡，原來確定的東西變得不再是那麼確定，原本以為「理所當然在那裡的東西」，則突然不見了，如父母離異、失學、家庭經濟惡化、災難臨頭等等，這些變故即使對成人來說也是沉重的疼痛，對青少年來說其驚恐可知。

　　從粗礪的生命邊緣為起點，可以形成勵志小說，也可以不走勵志的路線。嚴格來說，勵志小說是一條捷徑，讓人不要意志消沉，獲得激勵的力量；但勵志小說同時是另一種逃避的方式，它讓人避開挫敗，讓生命暴露在表淺的陽光、童囈的希望裡。

　　然而，後現代的寓言小說不也落入象徵語言的圈套裡。

　　寓言故事的象徵、譬喻、轉喻等諸種操作，已經全然無法與現代的知識生產掛勾，而虛擬性的真實，則強力地介入我們的世界。我們對世界的創生與理解，乃是基於具有差異化作用的摹體語言所生產的，其生產方式必須避開語言的濫用，或者被語言所駕馭，而必須將生命處境以某種擬象的真實，以及其繁複的組合，其中的組裝又必須透過某種自主的鑲嵌，也就是在足夠的複雜因素之下的情節遞迴蜿蜒發展。在這意義之下，寓言小說與其他類型的小說就沒有太大的差別。

　　本書以火肚蛙的心思與青少年的生命做平行的發展，而將兩條複雜線纏繞在一起，則是隱藏的主軸。火肚蛙從被豢養到野放的命運，與青少年無法決定自己與離婚父母的關係，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，但卻又必須將之浮於不確定的虛無縹緲之間，才能讓摹體語言發揮其「召喚」與「聚集」的效果。由於摹體語言並非從象徵的意涵下手，因此必須從火肚蛙的虛構世界盤沿到青少年的世界──少女的內心世界藉由火肚蛙的心思被敘說出來，而獲得移位交視的效應。如果透過少女自身的敘說，少女的世界會進入一般熟悉而無味的主體意識。由火肚蛙來旁敘少女，則將少女的觀察點墊高一個位階，彷彿在少女之外有個視角可以透視少女的內心，並且從這個位置引出少女與離婚父母的關連性，從家庭結構的組合模式去詮釋少女的徬徨，並且取得與少女「共在」的視野。

　　在這樣的布局底下，火肚蛙的再度野放就獲得轉折的意義，雖然火肚蛙離開少女，卻帶著少女個體化發展的歷程走去。例如，我們讀到青蛙與蛇的生態共舞，隱約中也看到少女進入社會的風險世界；而在第三部野少女現身的同時，作者所謂的「生命哲學」，也在此以直敘的方式呈現出：邊界哲學。

　　作者的邊界哲學是兩面性的處境，一方面充滿著現況中可能遭遇的毀滅與破壞，一方面卻又充滿了成長的契機。青少年的歷險就是在這兩面性中來回搖擺著。在規範世界的那一端，只看到邊緣少年的危殆不安，與可能墮落或無望，但是人類的冒險本能，卻因為自由而獲得更為深刻的自我肯認，而不似一般聽話的孩子對事物看法的因循流俗。

　　這個觀點非常接近中輟生現象。一個中輟生的罪惡是由制式的教育意識型態所促成的，如果回到百年前制式教育尚未建立時，在家授課學習的系統並不會區隔出中輟生／在學生，野放的概念也不存在。只有在現代社會才區隔出文野之界分，自由才會與野放關連在一起，而使得邊界處境成為人感受自身存在的方式。作者將這邊界處境的涉險，透過逃家少女的心靈變化，指出其間的精神生產性的領悟。

【本文作者簡介】

余德慧

　　台大心理學博士，曾任台大心理系副教授、東華大學族群所教授，現任慈濟大學宗教與文化研究所教授兼所長。著有：《詮釋現象心理學》、《生死學十四講》、《生命史學》、《生死無盡》、《台灣巫宗教的心靈療遇》、《臨終心理與陪伴研究》（以上為心靈工坊出版）、《中國人的寬心之道》、《中國人的自我蛻變》、《中國人的生命轉化--契機與開悟》、《孤獨其實是壞事》、《男兒心事不輕彈》、《回首生機》、《感應之情》、《生命夢屋》、《情話色語》、《觀山觀雲觀生死》（以上為張老師文化出版）等二十餘本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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